戏台的变迁

2021/3/2 20:43:21 人评论 分类:矿山文学



    我出生在陕北榆林大理河畔的一个叫麒麟沟的小村庄里。传说在很久以前,村中一高姓农夫的牛生下一怪胎——“四不像”,粗看长得像鹿的模样,头上有个奇特的麟角,遍身鳞甲闪闪,尾巴像牛尾,蹄子像马蹄。刚出生,这牛犊就把犁铧吃掉了,为绝后患,农夫抡起镢头就把牛犊打死了。后来得知是上古祥瑞神兽“麒麟”在这里降生,农夫懊恼不已,为纪念此事,村里人便将村名改为麒麟沟。 


    这里有古城、寨子遗址,有晋商、徽商活动遗迹,曾有十多个商号,有三十多种五色工匠,有红色文化和私塾学校,更有十多座庙宇香火不断、每年热闹的社火世代相传……对于孩提时的我来说,最具吸引力的无疑是每年的闹社火和唱大戏。 


    记得小时候,进入农历七月,我都会掐着指头计算着日子,眼巴巴的等候七月初十,等候村里一年一度的唱大戏。在村里老街上,关老爷庙前面的空地上,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就筑成了一个大约十来米见方的土台子——那就是最早的戏台。等到七月初,庙会会长就会早早的组织村民,把土台子重新拾掇的规规整整,在土台子的左右和后面栽上数根五、六米高的木桩,然后用木椽连接起来,形成木框架结构;等到戏班子来的时候,用他们携带的帐篷布搭在上面,用幔帐把戏台分为前台和后台两部分,最后用尼龙绳子栓牢,就成了戏台。那种戏台四面透风,帐篷边上总是会被到处乱窜的孩子们撕扯开,用以观望后台自己最感兴趣的演员。偶遇雷雨天气,戏台到处漏雨水,戏班子就只能偃旗息鼓,等待天气放晴。 


    那时候,几里远的人们,总是手挎小板凳,成群结队,早早的来到戏场,只为占一个好的座位。小板凳紧密相连,人山人海。中午开戏前,小商贩们的叫卖声,人群中孩子们到处乱窜、和着爷爷奶奶或父母的呵斥声、吵杂声,夹杂着关老爷庙沉闷的钟声与庙前烧纸上香的弥漫烟雾,构成了一幅极具乡村气息的绝美画面。夜戏相对安静了好多,当演到《窦娥冤》《秦香莲》等苦情戏的时候,四周万籁俱静,只能听到演员们应和着管弦乐哀怨委婉的唱腔,总有人会为剧中角色所受的磨难忿忿不平,转而为演员们动情的演绎触动内心的柔软而偷偷的抹眼泪、擦鼻涕,似在借剧情无声的诉说生活的个中滋味。那似乎是村民们丰富精神生活的唯一源泉。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等到三四天的演出结束后,有专人拆掉戏台,又只留下一个孤零零、光秃秃的土台子了,和那庙门口张贴的记载有全村人布施的“功德簿”遥遥相望。“功德簿”上密密麻麻:张某某15.5元,李某某18元,赵某某9.8元……那上面记载的不仅是搭台唱戏的详细费用,更记录了朴实的乡亲们一颗颗虔诚的心。 


    就那样,一年一度的热闹过去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比之前喧嚣、热闹的戏场,让人不禁黯然心伤。依稀记得,那时候我总是依依不舍的看着大卡车,满载戏班子离开,去了下一个该去的村庄。现在想来,在等待戏班子来之前的那种期盼的心情,甚至比唱大戏的那几天都要令人开心激动,然而最终却留给我无尽的留恋与怀念。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一群小伙伴,总是不约而同的来到那个戏台子上,用我们自己的“本事”,模仿演绎着人生百态与世事无常。 


    就那样,那座戏台伴随我走过童年,直到小学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有目睹过村里戏场的盛况,再也没有踏上曾经留有我无数足迹的那座古老的戏台。曾经多次回家,但却总不能赶上村里一年一度才有的盛会。 


    2019年的7月,我再次回了老家,终于又赶上了村里的庙会,依旧是唱大戏,只不过戏台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戏台了,原来戏台早已搬到新址了…… 


    旭日初升,我按捺着心底的几份激动,信步往新戏台而去。山坡上,三座新的庙宇呈“品”字型巍峨耸立,红瓦白墙,烟雾袅袅。庙门口约2米宽的几百级阶梯,延绵而上,护栏上都雕刻着的不同花纹、造型,阶梯下面一块开阔的土地上,新戏台气势恢宏,整体结构为框架砖混结构。戏台大约十七、八米见方,高约两层楼那么高,台基一米左右,四周用家乡盛产的大青石条砌成,台面用水泥敷平;整个戏台三面围墙,分为前台、后台,正面留有台口,后面留有供专人进出的门,顶部用楼板结顶;前后台分割墙的两侧留有专用通道口,前面留有掩体,挂上幔帐,小时候最好奇的就是想看见躲在幔帐后面的戏人儿,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戏台屋檐处,用枣红色琉璃瓦做了造型,像旧时宫殿一样,大气恢宏;左右两侧做了镂空的掩体,并留有贴对联的地方,最后用白色瓷砖镶砌;戏台的内墙壁白色涂装,一尘不染;再加上剧团丝绸质地、色彩缤纷的帐幔,整个戏台在阳光明媚的早晨,愈发显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戏台的左侧一排板式房间,是剧团人员的食宿之地,整齐的停放着数辆私家车,抑或是演出人员专用车还是贵客驾临,都不得而知了。 


    上午戏还没开场,但人逐渐的多了起来,小商贩、摆地摊的依旧,但却多了好多陌生的面孔。是啊,我也常年工作在外,好多小时候认识的人,都变了模样;再加上近几年党和国家移民政策的实施,我村里一下子迁过来好多人,附近几公里乃至几十公里外、后老山上的原住民,都入住我们的新农村了。原来村子里唯一通往外面的道路——G307国道,早已经被冷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青银高速和太中银铁路。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办起了养鸡场、养羊场,石料加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设了酒店、开设了麻将馆那些只有城里才有的场所;村子里的人们,好多早已经搬去城里了,要不就是常年在外做生意,曾经依靠这片天地养家糊口的那些善良的人们,也许早已经忘记这里了吧。 


    拾阶而上,寺院里几颗低矮的松柏树,映衬着一块长方形的大石碑成为了新的“功德榜”:张某某三万元,李某某三万元,赵某某八千元……听说有的甚至定居省城好多年了,或许都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却依然不忘为传承我村多少年留下来的“老规矩”而主动赶回乡参加一年一度的盛会、献出自己的“心意”。我那些朴实的前辈们,还记得这里,依旧是那样的虔诚。 


    站在阶梯顶端的寺庙门口,回首望去,眼下一片繁荣,记忆中的那个破旧的戏台,早已经被眼前的新戏台所覆盖。 


    是啊,岁月如梭,改革开放四十年宛如弹指一挥间。四十年来,我们党带领人民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断前进,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变了的是戏台,不变的是同一剧情亦幻亦真的演绎;变了的是岁岁年年新老更替的忠实观众,不变的是我们都有一颗热爱家乡故里的心;变了的是人们越来越优越的生活方式,不变的是我们都有同一样的信仰;变了的是中国大西部农村的村风村貌,不变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方向、走同一条道路。 


    戏台上锣鼓声响起,一出好戏又开演,戏台两侧张贴的大红对联熠熠生辉,格外醒目:紧锣密鼓催出相,众口同声歌盛世,国泰民安。 (梁鹤)

相关资讯

    暂无相关的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