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以后,到了镇子上,下了乘客,就剩下司机和我,这时司机招呼我坐到副驾的位置上,我欣然应允。边走边与司机攀谈,司机是外村人,四十来岁,在我们村子经营通村客运,专跑村子和县城之间,不论生意好赖,每天一个来回,早出晚归,前几年生意还将就,挣了一些钱,为了方便儿子上学,在县城买了房子,是学区房,儿子学习成绩贼好,是进北大清华的好苗子,同时他在村子里也租了一间房,作为晚上的歇息之地。这几年生意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县上每年补贴两万元,连裤子都没得穿。
车子过了石桥就进沟了,路是水泥路,但却窄得厉害,弯得更厉害,好在另无车辆,倒也畅通。每逢急转弯,眼看着无路可走,司机一把方向,道路遂又在车前铺展开来,上半身便不由自主地向弯外靠过去,于是岔开双腿,把紧扶手,与离心力展开角逐,身子才算稳了下来,同时惊叹司机开车技术的娴熟,把车子调教得如此听话。颠簸剧烈起来,凭感觉水泥路起了坑。
天已经黑了近两个小时,八点多的时候,司机“嘎吱——”一声停下车说:“你到家了!”要不是司机提醒,我真不知道已到了家门前。下了车,司机独自驾车走了,只留下一声长笛在夜空中回荡,司机离目的地还有四里路。汽笛声提醒了母亲,母亲便佝偻着腰花白着头发,与父亲到路口帮我提行李 ,手里打着一把萤火虫一般的手电。
已两年余未见过父母亲的面了,平时只是在电话里拉拉家常,关心关心父母的健康,父母报的永远是平安,有时明显感觉电话中传递出病态的声音,但却总是那句老话:“你别耽心,我们的身体好着呢!”。即便这样,却还总是在电话里叮咛,让我把身体当回事,该吃就吃,该喝酒喝,别太劳累了。此时见到母亲,母亲明显的是老了,背比两年前更驼了,腿脚也不如两年前灵便。母亲揭开锅,里面是早就做好的饭菜,虽都是家常饭,并无高贵的食材,但却充满了浓浓的母亲的味道。我现在长大了,不用妈妈喂了,小时却是妈妈一口一口喂食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母亲显出满满的慈爱。夜里十点多,明亮的灯光透射出融融的暖意,父母亲和我围坐在火炉旁,两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与父母接触过,看着母亲头上愈加花白的头发和父亲脸上愈加纵横的沟壑,我内心里愈加的五味杂陈了。
父母与我首先谈到儿子的说媳妇问题。儿子今年已二十又一,按照农村的习俗,已到了说媳妇的大好时光。农村有“过了小满,种玉米光杆”的农谚,意思是错过农时,庄稼就没有收成,移农接人,农村小伙错过了说媳妇的年龄,以后就可能讨不到老婆,何况现在女孩资源奇缺,有的女孩到了外地打工, 也多为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迷,永远成了外地媳妇,再也回不到村里,故乡只能成为其永久的记忆。偶尔有一女孩,各路小伙儿群起而攻之,自然是条件好的得了手,其余的均成了靠边站,条件差的就可能一辈子打了光棍。母亲跟我细细一算,本村的适龄小伙有三十余个,女孩则无一人,面对如此的严峻形势,母亲提醒说给娃说媳妇一定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夜里在新建的房子里安歇,迷迷糊糊接近天亮,一阵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一看来电是村小的李老师,于是“喂——”地一声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李老师熟悉的男中音:“老同学!听说你偷偷地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赶紧到学校来报道,好酒好菜已齐备,就缺老同学你了,你看着办!”。听这语气,容不得半点商量!李老师是我孩提时代的玩伴,我们一同上学,一听玩耍,早已结下了不可分割的友谊,拜访老同学李老师本在计划之中,不成想李老师竟先入为主,早早就打来了电话,看来今天是非去不可了!
向老妈说明去向,顺河而上,向学校走去。
通往学校的是一条水泥路,路的一边是水渠,一边是农田,这是农业学大寨时移山改河的成果,改革开放之初,这些农田响应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号召,被五马分尸般的一块一块地分到了农民手中。初分土地之时,农民那叫一个干劲冲天,地里那叫一个打粮,一户一个麦草垛子,家家收得柜满囤溢。此时正是深冬,向地里望去, 不是一地碧绿的麦苗,而是凄凄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水渠里似有似无的一点水也在有气无力地喘息着,河道里不是塑料袋就是烂鞋底,走了一程还发现了一只死狗仔。想当年流水哗哗,一路奔流一路歌,河道里鸭群呱呱,不停地扑棱着翅膀捉鱼捉虾,偶尔还会在草窝里发现几个淡绿色的鸭子蛋。眼前这景象,这田,这地,这山,这水,这里的一切都与印象中的家乡相去甚远老,唯一的一点进步是家家户户都盖了小洋楼,杨楼是洋楼,但都关门闭户,院子长满荒草,几个月甚至半年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村子里人气下降得厉害,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原来是一到早上,鸡鸣犬吠,炊烟在房顶袅袅升腾,似神龙腾飞,随后便在空中弥漫开来,整个村子就笼罩在一片淡淡烟雾之中了,好一派人间仙境,随之农家饭的清香伴随着烟火味便会随炊烟弥漫开去,于是张三家的饭桌上的玉米糁,李四家的模糊面,王麻子家的笨鸡蛋炒大葱便成为全村公开的秘密。
村小在脚步的丈量下已渐渐近了,李老师远远地在校门口张望。学校已不是几十年前的样子了,砖围墙,铁栅门,几排宽敞明亮的教室矗立其内,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高高地飘扬。
“老同学,盼你盼得好苦呀!”,老同学相见分外亲切,两双书握在一起,在寒暄中与李老师进了他的办公室,宿办合一,简陋而整洁。谈话先从学校开始,李老师还是那么健谈:“你别看学校怪洋火,可现在是有庙无神,十几年前还是一所完全小学,教师七八个,学生一至六年级一百余人,镇上统考年年第一,后来没想到娃娃越来越少,再后来政府发了一道文,说是要实行教育资源整合,把三年级以上的娃娃全部集中到镇子去上学,现在村子里只剩下一二年级外加几个学前班,总共十来个学生,老师只剩下我一个,校长主任教师后勤一肩挑。”
这所小学校的前身是火神庙改成的,父辈们就是在这里上学的,我和李老师在这里上学时火神庙还在, 到我们那一带已经是第三代人了,后来搞普九验收,推倒火神庙建起了砖混校舍,安起了大铁门,与原来相比真是天上人间。学校分为三个复式班,教师六人,书声琅琅,铃声阵阵,学校办的红红火火,是村上人气最旺的一处胜地。想不到现在硬件搞成了农村标准化示范小学,几年光景却落得个有庙无神的结局,只剩下一个住持和尚李老师和几个小沙弥,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与李老师神侃一气,话题最终落在我身上。 多年以前我携家带口,背井离乡,成为中国亿万出外打工者中的一员,数十年间奔波于全国各地,居无定所,业无所安,身世如雨打浮萍,事业终无建树。我常常羡慕那些祖祖辈辈生存于故土的人们,他们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深深地扎根于故土贫瘠的土地,无论自然条件多么险恶,从不向命运低头,在这些人面前,自己不就像战场上的一名逃兵吗,叫我哪里有地自容!正因为像我这样的存在,才造成了中国广大农村的凋零!
临近中午,李老师准备了简单的饭菜,虽然简单, 却格外爽口,大概因为融洽的气氛。这时村头传来阵阵的哀乐,听李老师说,那是村头王大爷于前天夜里去世了,去世前毫无征兆,天黑前吃了一碗剩饭,吸了两锅儿旱烟,第二天早已过了起床时间,儿子敲门却怎么也敲不开,儿子不得已破门而入,发现父亲早已凉了尸体,好在前几年就准备了一副黑漆棺材,墓也一并修好,否则就会弄个措手不及。李老师说以这种去世方式的人,在村子里已经有五例了,村里人说是得了脑溢血,以前从来没有过,这几年得脑溢血去世的格外多,这是为什么呢?
王大爷下葬按照阴阳先生择定的日子和时辰,只是村里来帮忙的人特别少,大部分人都分布在天南海北,因路途遥远一时回不来,村子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后来看客的用电话从外村里吆喝了几个人,才勉强把王大爷的棺材送到了墓地。想当年村里谁有个大事小情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如今咋就成了这般模样?
告别李老师,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现代乡村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鸡鸣犬吠牛哞羊咩炊烟袅袅书声琅琅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已成为了昔日和过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茂盛一派生机也只能从到记忆中去寻找,关门闭户死气沉沉已成为常态。这还是我的家乡吗?
太阳像一个慵懒的老人,发出并没有多少温度的光芒,新修的小洋楼显得黯淡无光。两年前我一声令下,老房子在挖掘机的挥舞下轰然倒下,随之而起的是一座漂亮的二层小楼, 大半生的心血顷刻间化为了一堆水泥与砖瓦的堆砌,如今三年时间过去,房子冷冰冰地伫立着,经受着日晒雨淋,不曾发挥过一分钱的作用,往后若干年甚或孤老终生也未必有人来住,也许它在告诉人们一个道理:房子只是主人的一个牵挂,房子存在的地方,就是主人的家!十七年前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在外寻求安身立命之所,十七年来忍辱负重身心俱疲,时刻准备着折戟外乡狼狈而归,也许遵了天道酬勤之理,几经风险,外乡谋生之路始终未断,只是外乡只能容身却不能容心,如今霜白两鬓,归家之情与日俱增,家虽好,但容心却不能容身。容身还是容心,两厢不能俱全,真是令人揪心,还是叶落之前暂且不提归根!
回家一次,总得到朋友家走一趟!
朋友家与我家省连省县连县乡连乡,相隔一百五十多里路,路起先是水泥路,摩托车行驶两个小时就已到达朋友所在的村子。朋友家在一条山沟里,山沟里居住着十多户人家,进沟还有十多里才到他家,前几年我来过一次,那时还是泥土路,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有时山洪爆发,道路时常被冲毁,年年毁年年修。这几年全国上下大搞新农村建设和精准扶贫,这条路想必早就被硬化了吧,怀着喜悦的心情骑摩托进沟,不成想与几年前并无二致。顿时一连串的问号在我心头泛起:不是全国在二零零零年底全部脱贫摘帽了吗?中央不是已经于二零零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北京举行了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了吗?怎么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如此糟糕的一段乡村公路?联想到网爆陕西洛南某村扶贫造假,这不又是一起典型的扶贫造假吗?真是大睁两眼瞎摘帽!全国八百三十二个贫困县仅仅这两处扶贫造假吗?谁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扶贫造假直接受害者是广大贫困百姓的,损害的是党的形象,败坏的是党纪国法,相关人员手拿国家俸禄,口喊为人民服务,为什么就不能为人民服好务呢?这些人人靠着扶贫造假的方式摘了百姓贫困的帽子,那扶贫造假者的帽子又该谁来摘呢?他们头上的帽子不摘,老百姓贫困的帽子不可能摘得下来!
到朋友家已经是下午了,盛情款待过后,恰逢镇司法所来调解朋友所在村民小组几户村民的连环纠纷。 经过旁听,原来是村民甲赶了村民乙的地界,为捍卫自己的利益,通过村民丙的作证,村民乙在村干部的主持下夺回了被侵占的土地,又在村干部的支持下栽了界石,签了协议按了手印,纠纷圆满解决。不成想几天后,村民甲又挖掉界石,还把作证的村民丙打了一顿,经医院检查村民丙被打成了脑震荡,住院医治花费三千余元,这次镇司法所是来处理打人纠纷的。经过司法所处理,打人者承担被打者全部医疗费用,还签了协议按了手印。
诸如此类的小纠纷,可以说在我国的广大农村是屡见不鲜,虽然其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败诉的一方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做人底线的缺失和对道德与法律的漠视,靠着蛮横和霸道横行乡里,具有这样特点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整出一个幺蛾子来。
从朋友家回来,我一直在思索农村到底是怎么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小楼座座一派繁荣,但大多举债盖楼且人去楼空,把到外地打工作为收入的主要来源,,田地荒芜严重,没有实现真正的产业兴旺,农民没有真正的安居乐业。此外在乡村生态,乡风文明,乡村治理,乡村富裕各个方面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山峰秀,流水清,如画如诗故乡景,山水里长大,山水里成人,山水里有一颗父母心,人生征途千万里,难望故乡山水情。蜜甘甜,酒香醇,如蜜如酒故乡音,乡音里重温孩提乐,乡音里常思念众乡亲,人生得意千百回,难比醉在乡音!”。农村是我家所在的地方,是生我养我长我的地方,是我的根,不论在外如何沉浮,最终叶落都要归根,故乡就是容身容心的地方。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爱之切才能很之痛,虽然故乡还存在着很多的缺点和不足,但故乡永远是自己的家!随着党的乡村振兴战略在农村的全面实施,一个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新农村一定会在梦里实现!故乡一定会越来越美好! (陕煤集团黄陵矿业瑞能煤业赵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