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席子顾名思义就是用芦苇编织成的席子。在我们渭南,芦苇不叫芦苇,叫“芋子”,生长在河沟里的芦苇经过一道道工序,就变成了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席子,铺炕的炕席、晒麦子的麦席、蒸馍用的垫席......
编织芦苇席子是一门手艺活,工序又复杂,虽然需求很广,但编织席子的人并不多,村子里也只有三四家。而手艺最好的无异是我的爷爷和妈妈,不是他们多聪明,而是他们更细心。编苇席真的很辛苦,蹲在地上直不起腰,锋利的篾条一遍遍划过双手。由于长年累月的编织席子,爷爷和妈妈的手指变得粗糙变形,关节肿大、遍布疤痕,常年缠着胶布的双手像粗糙的树皮,年纪轻轻就驼了背。
编苇席的工序很复杂,大约有六道工序,砍、晾、剥、破、碾、编。剥芋子简直是我童年的噩梦,想起来就觉得手疼,我常常是边哭边剥,直到双手磨起了一层厚茧。在我的记忆里,家里的院墙上常年堆垛着成捆的芦苇;家门口永远铺着编了一半的席子,席子上蜷腿弯腰半蹲着的有时是爷爷、有时是妈妈;而每天的晚饭后,奶奶都会拆开一大捆芦苇,和我们一起剥去苇叶苇壳,折下顶头的苇羽,将粗细大致相同的分类放置,这一道工序就是“剥”。而“破”芋子只有爷爷会做,破芋子有专用的工具叫“梭子”,是一种铁制、空心、圆心的用具,一头略尖像张口的鱼嘴,腔内镶有锋利的刀片,正中间刀片的连接处有向外突出的尖儿,根据芦苇的粗细分别使用三片的、四片的、还是五片的。破芋子时将芋子的大头从鱼嘴里捅进去,右手抽动拉出,芋子就破为几片。爷爷的手速很快,芋子飞快的穿过梭子,破片的声音连成一片哨声,篾片像绸带般飘出来。破好的篾片摊开洒水,第二天彻底阴透后整齐均匀的摊在打麦场上,推着石制的碌碡反复来回碾压。直到篾片柔软的能绕成一个圈,再重新捆扎起来。
比起材料的准备,编席子才是含金量高的重头戏,就像织毛衣,起头包边最难,只见爷爷蹲在地上,用脚踩着一条条篾片,另取一条揭一压三依次进行编织,是不是还要用“拨刀”调整一下,太松会有孔洞,太紧又会皱起。头起好了剩下的编织就简单了许多,妈妈就是从这个时候接手,一条条篾片在妈妈手中飞舞,篾片越来越少,席子越编越大,而妈妈的背也越来越驼。我小时候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充满好奇,趁着妈妈吃饭喝水的空档,偷偷的去编席子。因为不懂压条的变换,编织的松松垮垮,常常是帮了倒忙。妈妈边拆边训我,我委屈的反驳:“谁让你不教我,你教会了我,就不会出错了。”每当这时,妈妈都会很严厉的斥喝我:“学什么学?这就不是女孩子能干的事,你看看妈妈的背,再看看你爷爷的老寒腿,再看看我们的手,一年四季盘腿弯腰坐在这地上,手一刻不得停。我们这么辛苦就是为了你们能过好日子,我娃好好念书,以后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再不要吃这些苦、受这些罪,我娃不学,去写作业去。”妈妈最喜欢我坐在席子上,给她背诵课文,听着我流畅的背书声,她的眉眼带笑,编席子的速度都快了很多,也许在我的身上,她看到了希望。
说起芦苇席子,不得不说说我家的二八大杠,在我的记忆里,这两个物件常常是捆在一起的,爷爷就是骑着二八大杠载着一捆捆草席去镇上、去县城赶集,换回一小沓毛票。妈妈说编织一个席子最快也要四五天,而一张“四六席”(四尺宽、六尺长)只卖两三块钱,每月的十多块钱就要维持全家七八口人的生计。每当爷爷骑车出门时,我就坐在村口的石墩上等候。一般等到夕阳西下天蒙蒙黑,爷爷的身影就会随着自行车的铃声在路口出现,我一路飞奔而去,爷爷跳下车把我扶上车子的前梁,掏出一块水果糖剥去糖衣塞进我的嘴里,再飞身上车,一路骑到院子中央。奶奶闻声出来,一边帮爷爷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唠叨我:“这鬼丫头,吃完饭就不见人,我就知道馋你兜里的糖了,下次别给买了,都是你惯的,给她买糖的钱都能称一斤盐了,够家里用成个月。”我躲在爷爷身后冲奶奶吐舌头做鬼脸,爷爷笑着应承着:“不买不买。”可下次出门还是会给我买一兜糖。
七八十年代的人大概都知道二八大杠,就是现在的自行车,因二八的轮胎直径和车前一道大钢梁而得名,八十年代最有名的二八大杠是永久牌,村里当时流传一句话:“家有永久,衣食无忧”。在那个年代,谁家有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不亚于现在谁家买了一辆宝马奥迪,是财富的象征,更是身份的象征,以至于谁家男娃想娶媳妇了,家里先要买一辆自行车。二八大杠很实用,可载人可带货,在那个年代,相间小道上,经常可以看到“二八”自行车上满载的人和货。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买很多东西都要凭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我们村二百多户人家,每年只有七张自行车票,而我家那张,是父亲在煤矿上班,评为先进模范的奖励。一辆自行车185块钱,全家人攒了一年,在票临过期的前三天,爷爷拿着一堆毛票去了县城,推回来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这是我家唯一的一件奢侈品,买它有两个原因:一是不能浪费父亲辛苦挣来的自行车票,二是卖苇席需要交通工具。爷爷对它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我,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爷爷打屁股,就是爷爷保养自行车的时候,我偷偷拿走了一个钢珠,那次挨打事件也造成了我一辈子的执念,看见地上掉落的小钢珠就想捡起来。
那辆二八大杠,为我家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走亲访友离不开它,拉麦磨面少不了它,赶集卖席更是要靠它。它跟爷爷一样,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它不仅维持了家里的生计,更是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是我童年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爷爷载着我去赶集,前面是温煦的风,背后是爷爷宽厚温暖的怀抱。
每次外出回来,爷爷都会仔细的把车擦拭一遍,小心的刮去车轮胎上的泥,用湿抹布反复擦拭,擦得明光锃亮,不留一点污渍。每个周末,爷爷都要给车子做个保养,紧紧链条,上上螺丝,车闸、车铃都要试一遍,更重要的是给链条加上黄油,补上掉落的钢珠。而我就蹲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趁爷爷不注意飞快的转动脚踏板,看车轮飞转连成一个圆圈,再在爷爷的呵斥声中笑着跑开,这成为我童年最大的乐趣,也是对爷爷最深的记忆。
直到爷爷去世,我们全家离开了老家,那辆二八大杠才真正失去了作用,停靠在屋子一角,成为了大家的念想。
芦苇席子、二八大杠,曾经的传家宝,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物件,随着时代的进步,湮灭在历史的大河中。但它记载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承载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和希望,是几代人心中的无可替代。(陕煤澄合董矿分公司:赵延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