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双小脚，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双，或许因为脚要经常裹着，裤腿用一米多长的布带时常缠扎着，所以外婆的小腿显得很细，走路“外八字”，感觉就是用肿大的脚后跟走路，再加上外婆个子高，身板驼，所以走过来更显奇怪，就像“企鹅”。小时候不懂事，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学外婆走路，她也不生气，只一个劲叮咛：“别走成习惯了，小心长大也是‘外八字’，嫁不出去！”
外婆的脚上穿着两三层袜子，晚上睡觉也不脱下。夏天天气好时，她会关上门，在后院脱去层层包裹，泡脚搓洗，剪修老皮，一般是不会让外人见的。年纪大后，因为手脚不便，她才让我帮她洗脚，我才看见用布裹生硬缠绕的一双脚，足底仅成人手掌大小，足头突尖，只有大拇指，其余四指全部折于脚心，以至于脚背拱起，脚跟比常人大得多。外婆常说旧社会害死人，家里姐妹四个就她自己裹了脚，就怪自己早出生了几年，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就不用受这个罪。外婆提起当年裹脚受的疼仍旧记忆犹新。我不知道小时候的外婆是怎样在哭喊挣扎中度过的，外婆笑笑说：“早不疼了，早习惯了！我娃现在社会多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欺负，要好好念书，好好长大呢！”
外婆爱听戏。小时候凡是镇上、乡上有搭戏台唱秦腔戏的，外婆都会一手拿上小板凳一手领着我去看，因为那时车少，我们来回都是徒步，外婆的小脚支撑着自己的身躯，身上挂着我们的干粮和水壶。现在想想，那双小脚拥有怎样的力量，让年迈的外婆一刻也不曾丢下我。现在早已不记得看着什么内容，咿咿呀呀也不知唱着什么，只记得外婆边看边讲解边叮咛，善人得好报，好人得平安，要孝敬父母，认真求学，长大干大事。
长大了，求学、工作、外出，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有着各种忙碌的借口，离外婆越来越远，耳边更少了外婆的念叨。每次回家，看她从屋里迈着小脚颤颤着出来，喜喜地问：“我娃回来了，想吃啥？”每次离家，看她踩着小脚一直晃晃着送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盼着下一个放假归来的日子，当我们走到拐弯处，我回头望去，还能够看到她挥手的身影，从不想有一天会看不到……
因为小脚的特殊原因，外婆没有穿过买的鞋，一直都是母亲手工做，棉线纳的千层鞋底很硬，需要木头楦子撑好长时间。我那时的愿望就是给外婆买双合适的好鞋，外婆说不用，她的愿望是百年之后我给她多烧点纸钱，活着的时候她不能好好走路，死后她要想去哪就去哪……
昨夜炕沿上盘腿而坐的您，花白头发依旧挽个发髻盘于脑后，眯着眼，缝着外褂，慈祥的面容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我叫了声：“婆！”您立马伸出腿下的小脚，起身拉住我的手，喜喜地答：“我娃回来了！”一切是那么清晰，仿佛还不曾离去……（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