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夏夜纳凉记

2025/7/28 17:23:42 人评论 分类:矿山文学

   我的故乡在北方的农村。夏日,太阳西沉之后,热气仍盘踞在土墙与瓦片之间,不肯轻易散去。于是人们便搬了板凳、竹椅,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或是在谁家宽敞的院子里,开始一日中最闲适的时光。


   我们村东头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植,树干上沟壑纵横,像是刻满了无人能解的符咒。树下有一块青石,表面被磨得光滑如镜,据说是早年村中私塾的遗物。每到傍晚,村中的老人便陆续踱来,先在青石上摸一摸,仿佛那是一种仪式,然后才慢悠悠地坐下。


   王老汉总是第一个到的。他年近七十,背已微驼,却仍精神矍铄。他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腿用布条扎起,露出青筋盘结的小腿。他坐下后,便从腰间抽出那杆铜烟锅,慢条斯理地装烟丝。烟锅磕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在召唤其他老人。


   不多时,李大爷拄着拐杖来了。他比王老汉还大几岁,耳朵有些背,说话总是很大声。"今儿个天真热!"他这样开场,也不管别人是否应和。接着是赵家老爷子,他腿脚不便,由孙子搀扶着来。最后到的是村中最年长的孙太公,九十多岁了,牙齿掉得只剩两颗,却还能嚼得动炒黄豆。他来时,众人便不约而同地让出青石上最好的位置。


   老人们坐定后,话题便如溪水般自然流淌。从地里的庄稼说到天气,从往年的收成说到今年的雨水。他们说话时,眼睛常常望向远方,仿佛不是在彼此交谈,而是在与岁月对话。偶尔有人提起"那年",便立刻引来一片附和,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我知道,他们口中的"那年",可能是饥荒,也可能是战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记忆。


   妇女们则另聚一处。她们不像老人那样正襟危坐,而是三三两两地倚在墙根下,或蹲在石碾旁。她们手里总不闲着,有的纳鞋底,有的搓麻绳,还有的择着明天要吃的菜。她们说话声音不大,却极富韵律,时而爆发出阵阵笑声,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她们谈论的多是家长里短,谁家媳妇贤惠,谁家孩子出息,偶尔也会说起些神鬼之事,声音便压得更低,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生怕被什么听了去。


   孩童们的欢笑声是夏夜最活泼的注脚。他们不知疲倦地在村道上追逐,玩着古老的游戏。男孩们喜欢"官兵捉强盗",女孩们则跳皮筋、丢沙包。有时他们也会安静下来,围坐在某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身边,听那些不知讲过多少遍的故事。故事里有吃人的妖怪,有会说话的黄鼠狼,还有能一夜之间搬走一座山的仙人。孩子们听得入神,眼睛瞪得溜圆,直到母亲们扯着嗓子喊他们回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月亮升起来了,银光洒在土路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霜。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与蟋蟀的鸣叫混在一起。偶尔有夜归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引得几声犬吠。老人们开始打哈欠,烟锅里的火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妇女们收拾起手中的活计,呼唤着孩子的乳名。


   夜渐深,人渐散。最后只剩下老槐树和那块青石在月光下沉默相对。它们见证过多少这样的夏夜,又记住了多少人的故事?无人知晓。待到明日此时,一切又会重演,仿佛一场永不落幕的戏。


   这便是我故乡农村的夏夜,平淡如水,却自有其滋味。人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老去,像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接着一茬。而纳凉闲谈的习俗,也如那老槐树一般,根深蒂固,生生不息。

   (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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