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醒得早。天刚透出些鱼肚白,小小的花盘便已转向东方,像孩童仰起的脸,安静地等着日出。戈壁的风总带着沙砾,掠过叶片时,会留下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叶片也不恼,只是微微蜷起边缘,待风过了,又慢慢舒展开来,承接戈壁稀薄的晨光。
我常坐在那块被风蚀得有些斑驳的石头旁看它们。偶尔有几只小虫爬过,留下浅浅的足迹,很快又被风抚平。向日葵就那样静静地立着,从春到夏,茎秆一点点粗壮起来,褪去绒毛,染上青灰色,像被岁月磨洗过的竹。
夏日的午后,阳光烈得有些晃眼,花盘却依旧仰着,花瓣边缘微微泛出些枯色,像是被晒褪了些许颜色的黄绸。有朵花被风吹折了,斜斜地倚在另一株上,花瓣落了几片在沙里,金黄金黄的,倒像是撒下的碎金。花心却依旧饱满,藏着密密麻麻的籽,安然地等着成熟。
一场雨后,戈壁便换了模样。沙砾被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些深褐的底色。向日葵的叶片上滚着水珠,晶莹剔透,风一吹,便簌簌地落进沙里,洇出小小的湿痕,很快又消失了。根须在地下悄悄伸展,沿着水痕探寻,把零散的沙粒轻轻拢住。
有株向日葵长在废弃的树枝旁,木杆早已朽了半截,斜斜地插在沙里。向日葵的花盘刚好挨着它,像是靠着老友一般。木杆上的裂痕里,竟也生了些细小的草,绿得浅浅的,与向日葵的黄相映着,倒有几分趣致。
秋日里,风渐渐凉了,花盘也沉了些,低着头,像是在回想一整个夏天的事。籽实饱满了,沉甸甸的,把茎秆压得弯了些腰。
落在沙里的籽,被风埋了些,又露出些,静静地等着。等到来年春,再暖起来时,便又会有嫩芽顶破沙粒,开始新的时光。
暮色漫过来的时候,日子便柔和了些。向日葵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是谁写下的诗行。远处的山,淡淡的,笼在烟霭里。空气里,略显得微涩,也有浅浅的花香,混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安宁。
这般景象,倒像是时光酿了杯清酒,淡淡的,却余味悠长。而这些向日葵,静静地照着,让每一寸戈壁,都有了温柔的念想。(邓 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