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入井走廊旁的银杏树最先感知秋讯。当第一片绿叶渐渐转为黄色,矿工们便知道,地底深处那沉睡亿万年的太阳石,正等待与他们的矿灯重逢。井架上的钢索在风里轻吟,像远古的琴弦,将地心的脉动传向云端。那些深褐色的煤层,原是大地写给人类的情书,被矿工们用铁镐与汗水逐字破译。
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进选煤楼,将煤堆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忙碌的人群在煤流中轻盈穿梭,宛如黑绸缎上跳跃的银针。她们的指尖掠过煤块时,总带着几分温柔的怜惜——这些被岁月压缩的阳光,将在千家万户的炉膛里重新绽放。选煤机的轰鸣声里,我常听见煤块坠入传送带时的轻笑,那是大地对劳动者最朴素的致意。
傍晚的矿区是幅未干的水彩。夕阳将整座山谷染成赭红色,运煤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拖出长长的墨线。食堂飘来的葱花面香与秋风缠绵,钻进每个矿工的鼻孔。这时总能看到三两成堆的人群,悠闲地在操场上漫步,欢声笑语在暮色中缓缓升腾,与井架顶端的明灯融为一体。"你瞧,"身边的老张突然指向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这山里的秋天,多像咱矿上的煤——看着黑,烧起来亮堂堂的。"
最妙的要数夜班的矿灯。当星辰缀满天幕,成百上千的矿灯便如萤火虫般涌入地心。这些游动的光点在巷道里编织着光的经纬,将黑暗切割成可丈量的几何。在距离地表六百米的采煤面,我曾见过最震撼的秋景:液压支架的金属丛林间,煤壁泛着温润的光泽,像被岁月打磨的黑玉。采煤机滚筒旋转时,飞溅的煤屑在矿灯下划出金色弧线,宛如地下银河倾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矿工们为何总说"煤是地心的太阳"——我们不过是将沉睡的阳光搬运到人间,让每个寒夜都有温暖的承诺。
如今站立矿区的宿舍楼天台,看秋风将满山绿叶卷成燃烧的信笺,忽然懂得前辈们攥着煤块的呢喃。这些深埋地下的黑色精灵,承载着太多生命的重量:它们是工业的血液,是寒冬的棉袄,更是矿工们用青春书写的诗行。当城市霓虹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我知道那璀璨背后,有千万盏矿灯在地下默默守望。
何处秋风至?它藏在选煤机滚动的韵律里,在运煤车扬起的尘烟中,更在每个矿工布满老茧的掌心—当我们托起一块煤,便托起了整个秋天的重量。这重量里,有大地对人类的馈赠,有劳动者对光明的信仰,更有属于煤矿人最朴素的浪漫:让黑暗退却,让温暖永驻人间。(郑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