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比信天游的调子更急，噼里啪啦抽打在土窑的窗棂上。糊着麻纸的窗格被打得簌簌发抖，倒像是谁在里头抖开了块蓝印花布。窑檐下挂着的红辣椒串晃悠着，水珠顺着褶皱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弯弯曲曲的红痕，倒 比炕头的窗花更鲜活几分。
山峁上的老枣树被雨压得弓起腰，枝桠间还挂着开春编的稻草人，草绳浸透了水，倒像是披了件灰布蓑衣。远处梯田里，刚出苗的谷子苗正使劲往土里钻，雨珠顺着叶尖坠进裂缝，惊起几只土黄色的跳鼠，慌慌张张窜进芨芨草丛，带起的泥点溅在野酸枣上，红得更透亮了。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塬上那孔老窑。崖面被雨水冲刷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倒像是老天爷用巨笔在黄土地上题了行狂草。窑顶的烟囱还冒着淡蓝的烟，与雨雾缠在一起，漫过挂在崖畔的玉米棒子，在穗须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倒比新磨的小米更莹白。
雨脚收时，放羊老汉又扛着鞭杆出门。土路上的车辙里积着水，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他一脚踩碎了那片橙红，惊起几只躲在柠条丛里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正在饮水的毛驴 —— 驴背上搭着的羊皮袄还在滴水，倒像是刚从黄河里捞出来的。
月亮爬上圪梁梁时，窑前的石碾子还湿淋淋的。碾盘缝里积着的雨珠顺着纹路转，倒像是谁撒了把碎银子在石头上。远处的山丹丹花丛里，虫鸣突然涨起来，混着窑洞里飘出的婆姨们的笑声 —— 她们正借着月光剥新摘的豆角，指尖沾着的泥点蹭在蓝布头巾上，倒比绣上去的牡丹更生动。
村口的老槐树忽然晃了晃，抖落的水珠打在晒谷场的竹席上，惊起几只偷食的田鼠。席子上摊着的糜子粒还潮乎乎的，却已透着股甜香，混着雨后黄土特有的腥气，漫过正在套牲口的老汉的烟袋锅，漫过窑顶那丛沾着雨珠的山菊花，最终落在炕头那盏麻油灯的光晕里 —— 灯芯上跳动的火苗，映着墙上 "五谷丰登" 的红剪纸，倒比白日里的日头更让人暖得心头发颤。（陈树田）